夕阳收敛起最后的余晖,宣告着夜幕降临。水晶吊灯的暖光从山顶洋馆的窗户中透射出来,映亮了墙外的草坪;建筑风格年代久远的厅堂内响起了今年最流行的电音,少男少女们尽情狂欢,喧闹驱散了此处长年的沉寂。
龙辉轻轻合上了深色橡木房门,把身上唯一的行李——一个褶皱遍布的旧旅行包顺手放在了书桌角落,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稍微缓了缓神,他从书桌旁拉出椅子,转了个方向,安静地坐了下来,散漫的目光掠过单人间里各个角落,房间内的一切被尽收眼底。
似乎实木地板与绒毯往往互为标配,只不过这个房间的木地板颜色并不是司空见惯的浅黄或棕红,而是鲜有的橙金色,泛有琥珀般的光泽,棕黑木纹细腻且清晰,大概是金合欢木之类中档偏上的木材;与之相比,地毯倒是相对朴实的绒毯,洁白的面料上没有丝毫杂色,厚实的棉绒令人不由地想赤脚踩在上面享受那柔软蓬松的触感。
地毯从房间的门口一直铺到与房门正对的平开窗底下,窗户右边的角落里摆放着木制的单人床。席梦思和床单应该是新铺的,即便是坐在房间内的另一头,被褥上薰衣草熏香的芬芳依旧醉人。
虽然和屋主素未谋面,但从这间单人客房的室内布置看来,这幢风格古朴的洋馆显然有着一位品味不俗的主人。
实际上,这只是冰山一角,仅仅是这座洋馆三楼诸多单人客房之一。进房间前,龙辉路过的客房就有数十间之多,这还只是男生寝室。为了照顾女生,女寝则安排在楼下,靠近客厅和餐厅,活动相对方便一些。
“唔……话说回来……”
刚才下车的时候,因为和司机搭了几句话,时间耽误了些许,等到龙辉走进洋馆大门时,竟发现除了少楠以外的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
“动作太慢了,副官!张管家已经带着大家上楼参观去了,你快去把东西收拾一下,然后来大厅找我们哦~”
少楠满脸嗔怪的表情让龙辉不禁苦笑,虽然倍感无奈,但他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婉拒了少楠那种“你不去就打死你”的友善邀请。
对于龙辉这种连住个宾馆都要把消防通道挨个走一遍的强迫症晚期患者而言,能在屋主管家的带领下参观这么一幢罕见且宏伟的哥特式洋馆,实在是满足好奇心的一次视觉盛宴……但是迫使他婉拒这个邀请的,是不知何时开始发作的胸闷和头晕。
呼吸似乎比平时困难了一倍,仿佛空气中混入了某些污秽的杂质;视线聚焦有些困难,看东西伴随着重影,而且时不时地,眼中的木地板会忽然变成殷红的泥土,可当他定睛再看时,竟一切如常……
在车上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是很明显,可自从进了洋馆的大门后,感官的混乱和虚弱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真糟糕,不知道是不是车上空调温度低了……”
房间内浓郁的木油香气让头晕加重了几分,需要通风透气,于是他离开了椅子,走到地毯的尽头,推开了窗户,清凉的山风灌入房间,带来了湿润的草叶清香,稍微驱散了龙辉身体的不适。
今晚的月亮算不得明朗,朦胧的月影投射在云间,只有丝丝缕缕的光线洒下,勉强映照出山峦和森林的轮廓。龙辉一直以为山里的月亮比城里的更清晰明朗,现在看来倒未必如此……不过森林中的朦胧是因为雾,城市里的昏暗是由于霾,两者有根本性的区别。
雾霭渐浓,竟带来了些许寒意。山林中的昼夜温差很大,白天可能骄阳似火,但一到晚上,气温会降到20摄氏度以下,让久居空调房的城里人无所适从。
龙辉虽然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信心,但是拜头晕和胸闷所赐,他现在也不敢直面风口,刚想脱鞋躺上床,眼角忽然闪过一道异常的白光。
“?”
龙辉有些惊讶,不只是因为那道突然出现的光几乎映亮了夜空,更是因为它的光源恰巧位于森林中的一块树木相对稀疏的空地上。
光芒不甚耀眼,但在漆黑的林海中也格外引人注目,颜色是和雾气相似的乳白,只不过相对明亮许多。光芒渐渐汇成一道光柱,从林间直射天际,消失在夜幕中。
“那是……”龙辉久久凝望着白光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道“看来是幻觉又加重了……”
树林中一切如常,平静得甚至连一片树叶都不曾飘落,只有微风拂过树梢,森林在黑暗中传来阵阵呓语。
“嗡~~~”口袋里传出了来信提醒的手机震动音,龙辉点亮屏幕,锁屏界面上是一条微讯:
“阿辉,班长说你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我包里有药,你房间号是多少,给你拿过去。”
不用看发信人,全班同学中,会用昵称称呼他的,也只有和龙辉是青梅竹马的延昕梦了。
龙辉想了片刻,还是不得不谢绝了昕梦的好意,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稍微有所好转,没必要让别人替自己操心;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让昕梦看到自己现在这副虚弱的模样……
“算了,下楼去吧。”
龙辉揉了揉太阳穴,稍微整顿了精神,又再次检查了一遍背包里的行李有没有遗漏,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嘀嗒、啪嗒、嘀嗒……”感应式廊灯被龙辉的脚步声唤醒,又在脚步声远去后熄灭,他前脚刚刚踏入一方光明,后脚便陷入一片昏暗,令人不得不感叹洋馆的节能设计。
橘黄色的灯光总是恰到好处地照亮龙辉脚下的路面,既看不清前方,也无法后顾。
凭着来时的记忆,龙辉准确地在楼梯口的转角停下了脚步,最后一盏廊灯亮了起来,照亮了较近的几级台阶……以及一个模糊的身影。
“!”
对于黑暗和未知,人类有种本能的恐惧,龙辉的呼吸因而迟滞了一瞬,他警觉地盯紧了站在三楼与四楼之间,楼梯中间平台上的那个黑影。
“谁在那里?!”
“嘀嗒~”楼梯的吊灯与走廊的廊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接通了电源,灯光驱散了所有的黑暗,也照亮了站在窗边的身影。
尽管被灯光刺痛了双眼,但龙辉还是勉强辨认出了那个身影的面容……
那是一张不属于人类的脸,因为对方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与真人等高的模特人偶,靠在窗边的支架上,全身上下遍布着深浅不一的划痕,右边肘部以下的手臂像是被铡刀切断般露出了断裂的合金骨架,硅胶材质的脸上凝固着僵硬的微笑。
“不好意思!……”
急促中带着沙哑的喊声从楼上传来,紧接着是“蹬蹬蹬”的下楼梯脚步声,一位身材高瘦的老人出现在了楼梯的转角。
“张管家?”龙辉一看到这熟悉的身影,心中略微绷紧的弦松弛了下来。
老人姓张,是这栋洋馆的两位管家之一,约莫七十多岁的年龄让龙辉第一眼看到他时不禁有些诧异,要知道这样的“高龄”在华夏法律中早就已经算是退休年龄,可这位老人仍然在龙辉一行人进门时热情地为他们整理好了行李,并分配了各自的单人间,有条不紊,完全没有一般临退休人员对待工作时的散漫。
更让龙辉感到诧异的,是老人的精神状态,虽然不至于满面红光,但那挺直的背脊和精神矍铄的面容,令人不禁怀疑他的真实年龄。
要不是少楠这疯丫头好奇问了一句,龙辉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位张管家竟年逾古稀。
“实在抱歉,爷爷刚刚在打扫阁楼,不知道楼下还有人,就没把廊灯打开……孩子,没磕着碰着吧?”
龙辉对这样的关心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没关系,我只是上来休息一下,现在去一楼大厅找他们,您忙吧。”
“已经打扫完了,我带你去吧,这地方初来乍到很容易迷路。”老人爽朗一笑,腿脚麻利地绕过龙辉,抬手朝他做出“请”的姿势,随后自己也走下了楼梯。
龙辉舒了一口气,快步跟上了老人,一老一少行走在洋馆灯火通明的楼梯间,皮鞋与运动鞋的脚步声奏出别样的旋律。
“管家先生,刚刚放在窗户旁边的那个……是服装店的假人模特吗?”楼梯漫长,龙辉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沉闷,于是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假人?噢噢,那个是人偶,我家主人以前的爱好就是做人体模型,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人偶老化得很严重,我就把它拎出来,找时间扔掉。”
“很久之前……您在这儿工作多长时间了?”
“啊?我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来了这儿,呵呵呵,那时候现任的家主还没出生呢。”
“诶?这么久?”
“谁说不是呢?当时我们家族欠老家主一份人情,我父亲就让我来这里做管家。本来是想做完学徒后就离开的,谁知后来也做习惯了,自己除了打理房子又没什么一技之长,索性留在这里,一干就是五十多年。”
老人在楼梯尽头的门前停下了脚步,抬手为龙辉拉开了通往大厅的侧门。
刹那间的光芒涌入视野,在那其中,龙辉隐约看到,老人抬起的袖口之下,手腕内侧露出了一道暗紫色的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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